空庭音书

【青狮子学级/帝弥雷丝】黎明王座(第二部19-20)

第十九幕

 

杰拉尔特在前往谒见之间的路上遇见了贝雷丝。

 

贝雷丝停住脚步:“回来了?任务顺利吗?”

“还好,正要去向蕾雅大人汇报。”杰拉尔特想起她之前提过的古隆达兹狮鹫战,“狮鹫战怎么样,获胜了么?”

“大获全胜,”贝雷丝笑笑,又有点惋惜,“如果你能一起来看看就好了。”

“下次吧,下次。只要教团别到时再扔给我一堆任务。”杰拉尔特摊摊手。

“听起来没什么可能。”贝雷丝无奈地抿抿唇,“稍后还有课,我先回教室了。”

 

杰拉尔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,总觉得有哪里不对。虽说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她展露出各种情绪,但她方才的态度还是令他略感微妙。

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,有点明白过来。

刚刚那是……在撒娇?

 

养女儿养了二十一年,直至今日才拐着弯体会到“被撒娇”是种什么感觉,杰拉尔特此刻的心境,十分复杂。

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。毕竟贝雷丝从出生开始,就是个过于异常的孩子。

不哭,不笑,甚至没有心跳。如果不是能察觉到她的呼吸和脉搏,简直就像一个人偶。蕾雅大人对此态度十分冷静,言语之间却又有所保留,令他心生恐惧,最终决定带着这个孩子离开大修道院。

 

最初的几年里,他不时担忧这个孩子是否能顺利成长。那家伙去世之后,她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,如果连她也离去,他恐怕再也找不到自己滞留在这个世上的意义。

大概是女神保佑,贝雷丝平平安安长大了,如果忽略掉她依然缺乏情绪起伏这个小缺点,应该可说是长势良好。

杰拉尔特认为这并非盲目自信,而是自己经过比较,谨慎得出的结论。

 

杰拉尔特平生两大爱好,一是钓鱼,二是饮酒。带领佣兵团走南闯北的日子里,他没少泡在各地的酒馆中消磨时光。

他酒量惊人,脾气也豪爽,总能结识到不少临时的酒友。大家喝高了,围坐一起吹吹牛、吐吐槽是常有的事,时不时也能听到各位老父亲们的诉苦。

什么“儿子游手好闲,不务正业”啊,“女儿越大越不听话,跑去跟镇上的混小子们约会”啊,“孩子们为了零花钱不够而闹脾气”啊,不一而足。

 

这么一看,贝雷丝还真是个又乖又省心的孩子。让做什么就做什么,从不发脾气,武术训练大多时候都很辛苦,也不见她有怨言。至于零花钱,她更是提都没提过,大概就算给了她,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花。

 

杰拉尔特越比越膨胀,自我感觉颇为优越,别人看在眼里却忧心忡忡。

 

某个午夜,同盟领边境村落的酒馆内。

佣兵团刚刚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,收获颇丰,惯例的庆功会于几个小时前开始,现在正逐渐落下帷幕,大部分人已喝得东倒西歪,趴在一片狼藉的餐桌上呼呼大睡。

 

副团长还算清醒,小声提醒坐在旁边的杰拉尔特:“团长,是不是该收摊了?今晚大家可真没少喝,还摔了人家好几个杯子盘子,你钱带够了么?”

“没事没事,还有贝雷丝呢。等过了半夜她还不见咱们回去,会带着钱来赎人的。”杰拉尔特一脸淡定,又向柜台里已经昏昏欲睡的老板喊了一声,“劳驾,再给我来一杯麦芽酒!”

 

副团长看着他,摇摇头直叹气:“团长啊,不是我说你,虽然你对佣兵团算是领导有方,但教育女儿这件事上,真是……”

杰拉尔特乜了他一眼:“我女儿怎么了?”

“好好一漂亮姑娘,被你教的就会在战场上打打杀杀,平常也不怎么跟人来往,总是面无表情的,团里的人在私下都用‘灰色恶魔’的别名称呼她。”

 

“灰色恶魔?这不挺帅的嘛。”杰拉尔特听着还蛮高兴,“再说,在我的佣兵团里,谁还敢对她有不满吗?”

——有不满,也得给我憋着。

 

副团长被他这不着调的反应搞得哭笑不得:“可女孩子总有一天要嫁出去的,你还能陪着她一辈子啊?”

杰拉尔特“哼”了一声,没说话。

你知道什么,我就是可以陪着她一辈子。至于嫁人,在我手底下过不了百来招的菜鸡,连我家女儿的边都别想沾上。

 

这之后又过了数日,杰拉尔特发现贝雷丝近来的行动有点古怪。

他若无其事走到一棵树下,用枪杆敲敲树干:“下来。”

头顶的树冠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,有个人影敏捷地在树枝间来回穿梭,最后抓着一根低矮的枝丫一荡,无声地落在地面上。

 

杰拉尔特看着村里的女孩子们自面前的小路上嬉笑而过,回头问贝雷丝:“你在观察她们?为什么?”

贝雷丝目光游移,有些犹豫地开口:“只是想看看一般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。像我这样面无表情的……是不是不太好?”

“那晚我跟副团长聊天的内容你听到了?”杰拉尔特皱眉。

贝雷丝盯着自己的脚尖,没有回答。

 

——吓得我,我还以为叛逆期到了。

杰拉尔特松了口气,故意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,伸手揉揉贝雷丝的头顶,粗声大气道:“别理那些废话,没什么不好的,你怎么高兴……怎么舒服怎么来。”

贝雷丝看看他,老老实实点头:“哦。”

 

自家女儿,自己觉得好就好,至于其他人怎么想,管他呢。改天他一定要把副团长那个多事的话痨灌趴下,酒钱还得让他来掏。

……

 

算起来,回归大修道院不过半年,他居然能在贝雷丝脸上看到情绪起伏了。

杰拉尔特也数次撞见她被小鬼们包围着——尤其是那位法嘉斯的王子殿下,频繁到如果不是知道那是她执教学级的级长,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图谋不轨——但她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,这样大概也不错。

早知如此,当年不离开大修道院,会不会更好?

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了,好在他们还有充足的时间。杰拉尔特收起这些情绪,走向谒见之间。

 

“非常出色的成果,值得称赞。”蕾雅卷起报告书,抬起头来,“杰拉尔特,虽然你刚返回大修道院,但我还是有几件事情需要拜托给你。我想你应该已经听西提司说过了,近期露迷尔村的情况有些异常,还需加紧调查。此外,对于阿罗伊斯及骑士团成员,也希望你继续指导他们。”

 

杰拉尔特点点头:“当然,我会尽力。”

没错,从现在开始,他可要好好锻炼阿罗伊斯那小子,锻炼到能把任务都扔给他的程度。明年的狮鹫战,他说什么都要去观战。

 

第二十幕

 

火光四起,房屋发出爆燃声,接连倒塌下去,渐渐在浓烟中化为灰烬。有黑色的影子诡秘地在四周窥探,渐渐朝他聚拢过来。

很好,都过来吧,他想,我找你们很久了。

影子一晃,闪现在他面前。他看不清对方的脸,却本能地觉得他们在笑,笑容中是露骨的刻毒与嘲弄。

 

他的长枪暴起,突刺而出,有什么东西发出“噗”的一声。房屋和黑影随即消失,可下一刻,他又被燃烧着的帐篷和草原包围了,黑影从地底一个接一个冒出来。

他无暇思索这场景的诡异之处,长枪挥舞成圆,横扫而过。影子们被拦腰截断,扭曲了一瞬,又完整地拼合起来。

他的枪还不够快,还不够锋利,他必须杀了他们,必须!一个都不能放过!

 

黑影们又开始狂笑,其中却夹杂着其他声音,似乎是女孩子在哭泣,“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们”,又好像有人痛苦呻吟,“我不想死,谁来救救我”。

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,血涌上头顶,不可辨的杂音在脑海中层层炸开。没时间磨蹭下去了,每一秒都有无辜的人在死去。他要刺穿那些禽兽的喉咙,撕裂他们的心脏,格杀勿论,只影不留!

 

“帝弥托利!”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有人伸手托住他的手臂,他还没反应过来,手上的长枪就被对方夺走了。

他恍惚着挣扎了一下,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停了下来:“……老师。”

 

“你在做什么?”贝雷丝把手中的长枪丢在地上,气恼地看着他。

帝弥托利大梦初醒般看看周围,面前稻草扎成的训练人偶已是千疮百孔,地面上到处散落着稻草和木屑,仿佛被小孩子恶作剧似的大肆破坏了一番。事实也确实差不多,他刚刚的攻击猛烈却毫无章法,跟纯粹的破坏也没什么分别。

 

帝弥托利无言以对,继露迷尔村之后,他又一次情绪失控了。

他并不希望自己这不堪的一面被人看到,尤其是她,可事与愿违,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自己刚刚的状况。

 

贝雷丝正想开口,突然感觉指尖传来温暖潮湿的触感,低头一看,帝弥托利制服的手臂处有一块深色的污迹,而且边缘正在慢慢扩大。

“伤口裂开了?”贝雷丝的语气急切起来,“玛努艾拉不是叮嘱过你吗,伤口愈合之前不要使用右手,一切训练都暂且中止。”

 

帝弥托利也感觉到疼痛了。他在抓捕索龙时冲锋过于冒进,被埋伏在一旁的弓手偷袭,右臂负伤。以他对老师的了解,如果不是看自己当时的情绪实在不对,他恐怕免不了挨一顿批。

惯用手受伤,他本来也没准备进行训练,只不过在房间里呆得心情实在烦躁,想来训练场坐坐。结果那些晦暗的记忆纷扰不休,他鬼使神差一般地拿起了训练用枪。

 

但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,他垂下眼帘:“抱歉,老师。”

贝雷丝一脸无奈,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左腕:“跟我走。”

 

已是晚餐时间,路上没什么人,帝弥托利就这么被贝雷丝一路拖到医务室门口。贝雷丝敲敲门,无人应答,她推门而入,玛努艾拉不在,房间内弥漫着一股利口酒的香气。

贝雷丝看看倒在地面上数量惊人的酒瓶,叹气,就算她在,她现在也不敢请她来帮忙包扎。

 

她把帝弥托利按在椅子上,从柜子里翻找出绷带和伤药,在帝弥托利身边坐下来,命令道:“脱衣服。”

帝弥托利愣了一下,没有动作。

“怎么了?”贝雷丝疑惑地看着他,“只用左手不方便?需要我帮忙吗?”

“不、不用。”帝弥托利有些尴尬地摇头,他解开制服的扣子,将外套褪下,又卷起衬衫的袖子,露出右臂,包扎伤口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。

 

贝雷丝不满地看了他一眼,小心地揭开纱布,叮嘱道:“如果碰到你的伤口,就说一声。”

帝弥托利看着她低头帮自己处理伤口,感觉方才心中汹涌的杀意渐渐平复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微妙的紧张感。自从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,跟她在一起时,他常常会有这种感觉。

不过,他在心里苦笑,刚刚那种样子都被她撞见了,现在再紧张又有什么用呢。

 

贝雷丝仔细地清理完伤口,重新敷好伤药,又用绷带结结实实包扎好,打了个漂亮的结,满意地拍拍手:“好了。”

“谢谢,给老师添麻烦了。”
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,但痊愈之前,绝对不许再去训练了。”

帝弥托利点点头。贝雷丝收拾好药品,想了想,又说:“还是请梅尔赛德司来看看吧,她应该有办法加速伤口的愈合。”

 

她正准备起身,披风的袖子却被人拽住了。

帝弥托利低声说:“老师,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?”

贝雷丝怔了怔,坐回椅子上,看着他。帝弥托利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,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老师离开,却没有想好理由和话题,现在他应该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沉默的气氛?

 

他还在搜肠刮肚,贝雷丝却突然开口了:“帝弥托利你曾经问过我,第一次投身战场时,是不是就对杀人这种事毫不在意,对吧?”

帝弥托利愣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
“当时没有告诉你详情,现在想不想听一听?”

 

帝弥托利沉默。

贝雷丝是个很好的听众,耐心、专注、值得信赖,他因此向她说起过不少埋藏在心底、不愿为外人所知的事情。

而她却很少谈及自身的经历,大家都知道她曾经是出色的佣兵,但对于其中的细节却几乎一无所知。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,他不想错失。但他记得那时老师的答案——“并非无所谓”,那这个“详情”恐怕并不美好,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让她回忆不愉快的经历,这未免太过自私了些。

他犹豫片刻:“可以吗?”

 

“嗯。”贝雷丝点点头,“不过,我第一次杀人,并不是在战场上。”

“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。那时我还不是佣兵,但父亲一直在教导我剑术,主要目的是为了防身。我跟着佣兵团东奔西跑,却没上过真正的战场。父亲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,大多把我托付给附近村庄里的人家。”

十年前……那时她多大,十一二岁?帝弥托利暗暗皱眉,实在太过年幼了。

 

“我没什么同龄的朋友,村里孩子们说的、玩的那些我都不太懂,但寄宿人家的阿姨很关照我,时不时做点心给我吃,偶尔也陪我聊几句。她说父亲他们能来帮助村子剿灭山贼,她很感激。”

“我每天上午都在村外的空地上练习剑术,然后回去吃午饭。事发那天,我回去时发现情况不太对劲。房门微敞着,里面隐约传来撕打和挣扎的声音。我从门缝往里看,阿姨被一个山贼模样的人按倒在地,对方已经把剑抽出来了。”

 

“山贼?难道是……”

 

“恐怕就是父亲他们要剿灭的那伙人中的一个,趁乱逃到村子里来,却被发现了。”贝雷丝顿了顿,似乎在努力回忆,“之后发生了什么,其实我记不太清楚了,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倒在地上了,我的剑插在他的后心处。我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杀死了一个人。”贝雷丝垂下眼,盯着自己的右手。

 

“我认为老师你做的对,你救了一个无辜的人。” 帝弥托利语气坚决。

 

“谢谢。”贝雷丝笑笑,“父亲也是这么说的。不过他还说了,那只是他的看法,最重要的是,我如何看待自己的行为。”

“虽然大家都说我做的没有错,但我自己很清楚,拔剑的那一刻,我根本没有考虑是对是错,正义与否。我只是不能接受眼睁睁看着平时关照我的人死在面前,因此选择了杀死另一方,就这么简单。夺走他人性命这件事……很不愉快,甚至令人感到恐惧,但我并不为此感到后悔,即使重来一次,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。”

 

帝弥托利思忖着她的话。他司空见惯的是人们恣意妄为,然后努力为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过去,有些人的理想和正义花团锦簇如精心培育的玫瑰花圃,可下面却埋着累累白骨。而贝雷丝这样的想法,该说是自我,还是太过坦诚呢?他一时难以作出评判。

 

“抱歉不是什么欢乐的故事,但有一件事,我想告诉你。”贝雷丝看向他,“因为无法接受的事情而拿起刀剑的,不只你一个,对于杀人这件事心存困惑的,也不只你一个。帝弥托利你应该相信这一点,无论何时,你都并非孤独一人。所以,没必要什么事情都独自背负。”

 

帝弥托利心脏一跳,一瞬间有种冲动想去抓住她的手或触碰她的脸颊,又勉力忍了下来——他今天不过脑子的行动已经多得过分了。

“老师,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他郑重点头,“你的话,我会谨记在心。”

 

贝雷丝稍稍松了口气,这些话她考虑了有一段时间了,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,也不知道说出来有没有用。她处理事情的方式大都简单粗暴——如果有人拿着打结的一团乱麻让她解开,她的首选方法一定是一剑朝着那个结砍下去。让她解决心理问题实在是难为她,但看见帝弥托利方才的样子,她实在无法袖手旁观,只得祭出自己的黑历史,尽力一试。

 

“但是,”贝雷丝话锋一转,表情严肃起来,“在战场上,我才是指挥官。即使你是未来的国王,露迷尔村时那种不听指挥、莽撞冲锋的行为不可以再发生,明白吗?”

 

时近黄昏,医务室内光线逐渐暗淡,周围的家具、杂物一一模糊成深灰、浅灰的线条和影子,而她的眼睛明亮如镜,帝弥托利几乎能从她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在微笑。

——即使是未来的国王,面对倾心之人,此刻除了俯首,恐怕也别无选择。

 

“是,我的指挥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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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几幕写HIGH了,不得不花了点时间调整情绪。

我认真的考虑过这两幕应该算是刀还是糖呢?

大概是“刀兮,糖之所倚;糖兮,刀之所伏”吧~X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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